遇石而安
2025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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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由AI生成)
■陈玉莲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看见石头总感觉欢喜、心安。
爱石久矣。多年前,友人赠我三枚馒头样的石头,都刻有字,令我甚喜。一枚刻着“如意”,下方是一朵莲花;一枚刻着“慎独”,透着儒家的修养智慧;再一枚刻着“静心、止语、戒噪”,底下是水中的莲蓬。三石颜色不一,各具韵味,置于书桌上,常伴我左右。去年,赵奇立老师从云南归来,赠我一枚洁白似玉的莲叶状石,握于掌心,温润如玉,让我爱不释手。
人这一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石头。我之所以用“遇”,而不用“碰”,是因这一个“遇”字,藏着一份缘、一点暖,甚至一丝微疼的牵挂。
一位藏石人说,爱石之人,终会变成石头。不同的人,成为不同的石头。因他与石之间早有默契,有思想的交流,非常人所能体会。
蒋大为在《美丽的传说》中唱道:“精美的石头会唱歌,它能给勇敢者以智慧,也能给善良者以欢乐……”这并非虚言。在铜川黄堡镇工业园区的金宝轩藏石馆,几万方陈炉石不仅会“唱歌”,还能与人心灵相通。静下心来,仿佛能听见石头之间的低语。若非亲见,实在难以相信。
初见如此规模的陈炉石馆,我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沉浸于石中的世界。馆中有丝绸之路石,重现千年历史的烟云;有薛家寨石,如溪如佛,如观音,如象如龟,如元宝,如将相和,更有孩子们喜爱的各种动物象形石……是怎样的深情,才能将这些石头汇聚一堂?
这一切,源于一位高人——信金宝馆长。他生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看上去远比实际年龄年轻,眉宇间透着睿智与干练。说起陈炉石,他总是眼含笑意。因着一份痴爱,他与这些石头结缘半生。信总历经坎坷,多次创业,终有所成,却将满腔热忱投注于陈炉石之中。他让一块块沉默的石头,“蜕变”为文化与艺术的载体。正是他的执着与管理,这些石头才有了如今的静美与价值。
这些石头,纹路神奇,甚至惹人泪下。它们曾深藏山中,斑驳、宁静,却始终悬在人心深处,让人向往,也让人沉重。遇到这样的石头,或心碎,或心空,或心安。更多时候,它们成为一种谈资,藉人的舌尖延续另一种存在。
新年伊始,我遇见了陈炉石。它们发出清脆而宁静的声响,令人恍入禅境。这些石头原本静卧于陈炉古镇山下,名曰陈炉石,又称“华原磬”。
陈炉古镇虽小,却因陶瓷工艺而熠熠生辉。陈炉石黝黑光亮,有人称之为“小布达拉宫”,它也默然接受。起初,它们与古镇一样寂寞,不知何时起,被誉为“中国四大奇石之后的第五大奇石”。它们不再安静——早在汉唐就被制成宫廷乐器“磬”,音色清越,堪比天籁,故有“八音石”之称。其质温润似玉,纹样奇特,许多犹如出土文物,自带沧桑与文化的厚度。醇厚中带凛冽,沉郁中藏锐气,令人想起战国,不是西汉的儒雅,也不是后赵的残暴,而是唐宋鼎盛的大气。道家视这种痕迹为破坏,儒家视之为启蒙,而我,只当这是一场注定的缘。
从此,这些石头的命运被彻底改变。为更多人所知、所探、所藏。
陈列于展厅的陈炉石,因藏石人的智慧而“活”了起来,艺术之光由此绽放。正名“华原磬”之后,它们再也无法沉默,开始与人对话。你能在石面上读到什么,它就是什么。它不告诉你它的年纪,任人去猜。它成了文物,成了被珍藏的宠儿。寂寞多年,忽受热捧,这真是它想要的吗?或许,比起被人窥探,它更想念山中的星光与清风。
震惊之余,也不免感叹。生命的收支终归平衡,万物各有归宿,石头如此,黄土亦然。
于是,我不必推敲词汇,也无须考据源流,仅凭双眼便任性地断定:陈炉石,乃稀有珍品。这虽是我浅薄的洞见,却也让我遇石而安。
亿万年沉寂,它们在封闭与黑暗中冥思、“蜕变”,易筋洗髓,终成墨玉、黛玉、磬。由沧桑化为高贵、象形、深邃、厚重、恒久。不必再追问过往,不必执着苍凉,只需与知音相击,发出清越的磬音,顺着温热的心肠,去抚慰疼痛与寂寞,再去刻画新的疼痛与寂寞,直到将心刻成一片繁华、一场大梦、一个年年春暖花开的世界。
陈炉石之奇之美,不只在外形与纹理,更在它所承载的自然与历史的印记。每一块石头,都是大自然的馈赠,独一无二,引人遐思。
若有朝一日我也变成石头,不愿承载太多,只愿做一枚小小的雨花石,静卧泥土之中。化石入心,最好化成一团轻松,否则人生微痛;更不愿成为话题,在他人舌尖翻滚。只盼若有人想起我,不必言语,心念一动,便好。
我的细胞与灵魂,最适合接纳这样的石头。它们引我伏案疾书,也惹我泪流满面,既润化我心头的疤,又平添我一腔的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