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教师节

2025年09月24日 字数:2087

  (图片由AI生成)
  
刘炜评
  四十载光阴如西安城墙上掠过的风,吹淡了许多“城南旧事”,但1985年9月10日迎宾饭店里的欢声笑语,至今仍在耳畔回响。
  这天既是我国的第一个教师节,也是我人生中第一个以教师身份度过的节日。那年,我21岁,刚从西北大学中文系毕业,留校担任学生辅导员。
  节庆前几日,校园主干道两侧已经挂上了红色横幅。“热烈庆祝第一个教师节”“尊师重教,振兴中华”等墨迹未干的标语在秋风中轻轻飘动,像是要把喜庆气氛传遍校园的每个角落。
  系里的庆祝活动定在下午4点,地点选在了学校附近的迎宾饭店。我们“小字辈”有服务任务,得提前半小时到达。大家说说笑笑地一起穿过太白路时,脚步都带着雀跃感。
  提前预订的宴会厅里,桌上已经摆好了凉菜:糯米藕片、麻辣耳丝、炝拌黄瓜、五香花生米等,还有罕见的午餐肉罐头切片。最引人注目的是每桌中央都摆着那时酒席上很罕见的水果拼盘。
  李成芳书记的开场白热情洋溢,只是时过卌载,内容我已不记得了。张华主任举杯致辞时,杯沿的酒液晃出细碎的光。“各位老师,今天、此刻,我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中央法定设立教师节,是对我们工作的最大肯定……”张老师的声音有些哽咽。76岁的单演义教授的发言把气氛推向了高潮。老先生站得笔直,鲁西南口音洪亮有力:“我教了四十三年书,长期当过‘臭老九’,终于赶上了‘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好时代,真是幸运之至。如今又看到咱们有了自己的节日,可以死而无憾了!”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服务员端上来主菜:红烧鲤鱼、糖醋里脊、梅菜扣肉等。薛瑞生老师笑着对赵俊玠老师说:“老兄,今天可以把半年的肉票都吃回来了。”这话引得满桌欢笑。最让人惊喜的是最后上桌的肉蓉月饼。虽离中秋节还有半个多月,但饭店特意烤制了这批广式点心,而且每个点心上面都印着“尊师”二字。
  娱乐环节更是精彩纷呈。大家“起哄”让领导们“献艺”。由张华老师带头,讲了“西大三子”之一的张岂之教授“呆子不呆”的故事。系副主任赵俊贤老师历来善谑,就现编了另一位副主任郗政民老师“暗恋”易俗社名旦肖若兰的一个“喜剧小品”。郗老师则“报复”性地反激赵老师来一板“正宗”秦腔,没想到赵老师一亮嗓子就技惊四座:“儿打死公子未结案,民女又喊杀父冤……”那是《游龟山》中江夏知县田云山的唱段。随后,几位老师即兴表演节目。马天祥先生讲了一个以“酸秀才”为主角的老笑话,虽然没有“笑果”,但大家还是报以热烈的掌声——谁不知道马先生是个学问大却少有幽默感的“老学究”呢?魏秀琴老师的诗朗诵,句句都如清泉溢出心田;张中良老师演绎了自己的作品,声情并茂、慷慨激昂……
  置身于这个场合,喝了半瓶“西凤”的我,突然想起了何士光小说《乡场上》里的冯幺爸——我们那时最熟悉的典型文学人物之一,一个摆脱了精神枷锁、挺直了脊梁的新时期农民。我暗自思忖,眼前这些精气神十足的老师们,就是大学里的一群冯幺爸。
  聚餐持续到晚上8点许才散场。我和办公室干事、同学韩杰应回宿舍,路过四号教学楼时,看见几个学生正在出黑板报,用彩色粉笔绘出的老教授漫画肖像和“老师您辛苦了”几个美术体大字,在路灯下格外醒目。有个女生抬头对我们笑笑,鼻尖上还沾着粉笔灰。
  节后没几天,“特大福利”就来了——商业部门特供教师的紧俏品购物券发放到了系上,有彩电票、自行车票、电风扇票……但因为“僧多粥少”,只能用“抓阄”的方式均等机会。我虽没有“得票”的好运,但看到全家“农转非”不久的郝万全老师抽到了凤凰自行车票时,仍觉得比自己中了大奖还高兴。
  这些购物券里,定格着时代的悲喜。1985年,长期计划经济造成的供应紧缺还比较严重,尤其是名优商品,大多得凭票购买,如名牌的“三转一响”,不“走后门”很难买得到。连西安日化厂生产的“中华”牌肥皂,各商场也都限购两条。而最紧缺的时髦货,当数国内还没有先进生产线的彩电。晚上,我给在商洛师范工作的父母打电话时,母亲兴奋地告诉我,希望得到的自行车票没有抓到,却意外得到了一张彩电票,因为彩电价格太贵了,抓到票的老师买不起,就让给了我父亲。“是十四英寸的夏普,要1980元呢。”母亲在电话里计算着,“我跟你爸的工资加起来每月98元,不吃不喝也得攒上一年半才能买呢,但咱决定要了,好几个亲戚都答应借钱了。”
  此后几年间寒暑假回家的日子里,我亲眼见证了那台“夏普”多么“亲民”:每个夜晚,我家单独腾出来的16平方米大的房间里,挤满了来看电视的老老少少,往往有十多人。虽然只有四(陕台)和八(央视)两个频道,但大家都兴致勃勃的。那是物资匮乏年代里左邻右舍最温暖的共享时光。父亲总是悄悄地把最好的位置让给别人,自己搬个小凳子坐在门边。有时信号不好,教物理的老师们就会不断地调整天线方向。印象最深的是,每当《寻找回来的世界》的片头曲响起时,大家就议论“这一集里有没有宋晓丽和‘伯爵’的戏”。
  四十年弹指而过,迎宾饭店早已改建多次,而今变成了玻璃幕墙的商住楼,教师节变得稀松平常,甚至被很多人淡忘。当年聚餐的先生们,多半已经作古,我们这些“小字辈”,也差不多都退休了。但每到九月,走过秋树渐黄的校园时,我仿佛还能听见单演义教授洪亮的乡音,注目马天祥先生腼腆的笑容,欣赏赵俊贤老师高唱秦腔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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