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剑
　　小城的秋意正浓，赴友人儿子的婚宴，耀州风俗果然名不虚传。三日流水席面，人声鼎沸，灶火不熄。凉调豆腐丝油亮如琥珀，咸汤热饸饹蒸腾如龙吐息，这般烟火人间的热闹，确是星级酒店里端不出的大地温度，是大地交出的火焰。
　　我这篇文章要是仅仅沉醉于口腹之欲，未免格局太小。我要说的是——蒹葭。又见蒹葭。小城的文化圈并不大，所以，在一年中的研讨会、大讲堂、小讲堂、读书会之类的平台上能见到那么三两次。这次也不例外，她穿了一袭黑色衣裙，又适逢坐在了一张桌子上，席间难免推杯换盏，话也就渐渐多了起来。二十年光阴掠过这座小城，许多面容都叫岁月改了笔墨，唯她依然如宣纸上的墨竹，风骨不改，只添韵味。黑衣衬得她愈发清瘦，笑时眼尾细纹如羽纹般散开，倒像是时光特意留下的雅致题款。
　　我说，你简直是天山童姥，二十年前，我见你就是这样，现在还是没变化，有变化的就是你的车都换了几茬了。我说，你的这种灵魂自给自足的状态，真让人羡慕，我回头写一篇短文，表达一下感慨吧。你是那种朋友，就是平时很少联系，但一见面却有故人来了的感觉。她说，小城人少是非多，就不要写我真名了，叫我蒹葭吧。而且又接了一句：每一次还都是顶着太阳来的？这时，你就会想到两个字：默契。
　　对于不会开车的人来说，饭局后的归途总要倚仗他人。当她邀我上车时，果然又换了新车，但越野车的款式数十年未变。这种坚持很像她本人——纵在商海中沉浮，灵魂却始终向着山川敞开。这种女人，当你见到她时，你就是见到蒹葭，坚韧，优雅，从心灵到外貌，都光华敞亮。
　　我这些年的经历，她应该略知一二。蒹葭虽纵横商海，灵魂却始终向着山川敞开。延宕的夜色中，她忽然提及我这些年的跌宕：“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你这般折腾，倒把自己炼成了一把古琴。”
　　说话间，很快就到了政务楼楼下。我说，前面是单行路，我就在这儿下吧，过了十字路口就到小区了。我跳下车，关上车门。在路灯投射下来的昏暗光亮中，蒹葭的瞳孔里仿佛有星河流转，清澈无比。“党老师，”她微微倾身，“格局放大。”原来，真正的知己从不为你画安全界限，只指给你看天地浩渺。
　　我突然微微有些感动，挥手作别，在心里默默道谢。
　　她便是蒹葭一般的女子：根系扎进泥泞人间，花穗却永远向着月光生长。不常相见，却总在某个寻常夜晚，带着清露般的话语浸润你龟裂的心田。这世间友谊最美处，或许就在这“又见”二字——恍如初见，一如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