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那棵柳树
2025年0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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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赵民
耀州北部的大山褶皱里,藏着一个叫郭家塔的小山村。村子早没人住了,村名却还在地图上留着影,唯有村头那棵老柳树,仍在原地站成永恒。
十八年前,这里也曾是人声鼎沸、犬吠鸡鸣的热闹地,土窑上空的炊烟像条轻柔的纱巾,在山间悠悠飘荡。只是那时的日子,全凭老天爷赏脸——坡上的地、沟里的田,存不住半滴雨水;每逢雨雪降临,山路便成了绝路,整个村子像被装进了密封的罐子,困在山坳里动弹不得。这闭塞的穷山恶水,像道无形的墙,挡住了向外的脚步。祖祖辈辈在弯弯山道上踩出脚印的山民,眼看着日子跟不上时代的节拍,心里都揣着同一个念想:离开这地方,去山外见世面、闯世界。
终于,二十七户人家陆续搬离,打破了山林千百年来的沉寂。“靠山吃山”的日子一结束,小山村就像被按了静音键,寂寥顺着墙根漫上来。几孔土窑在风雨里慢慢朽去,用不了几年就塌成一堆黄土,再也看不出人住过的模样了。只剩村头那棵据说活了千年的柳树,从春到夏、由秋至冬,独自把光阴一寸寸丈量。树老了,根也深了,盘根错节扎在土里,像位耄耋老人挪不动脚步,只能守着这方山水,成了最后的牵挂。
这棵刻满了岁月纹路的柳树,是村里所有树的“老祖宗”,是活着的“年轮博物馆”,更是村子的活地标。她的根往岁月深处钻,皴裂的树干结着厚厚的痂,粗壮得要好几人合抱才能圈住;树冠撑开像把巨伞,稳稳罩住一小片天地。从前,全村人都爱往这儿凑——夏天在树荫下乘凉唠嗑,有大事了就聚在这儿议事,桩桩件件都印在树纹里。她是村子兴衰的见证者,把悠远的故事悄悄锁进一圈圈年轮里,像一位沉默的老者,守着满肚子的往事。
凑近了看,离地面四五尺高的树干上,“岔”出四条粗枝。三条枝几乎贴着地面舒展,像要轻轻搂住往昔的烟火气;另一条枝却憋着劲地往上蹿,攀援的路上又抽生出无数细条,郁郁葱葱的,把旺盛的生命力泼洒得淋漓尽致。她是钉在故土上的“活文物”,挪不了窝。不像村民,当日子实在熬不下去时,便想着“背井离乡”,哪怕心里打着鼓、带着万般留恋,最终还是得转过身,把故土抛在身后,去山外寻条新活路。
唉,谁让这儿山大沟深呢?离集镇远得打个来回要半天,坡地种不出多少粮食,出门全靠脚底板丈量,日子过得像嚼干柴。为了娃们上学方便,为了山里的核桃、花椒能运出去,为了年轻人能娶上媳妇,村民们只能告别守了他们一辈子的老柳树,舍了祖祖辈辈的家,往川道平原奔,盼着换种活法。
这么一来,小村的烟火气散了,森林慢慢变回了原始的模样,成了野猪、野兔和鸟雀的乐园。它们在空荡荡的村里窜来窜去,把寂静啃出细碎的声响。
可村子就算暂时没了人气,几千年来沉淀的脉气也还在土里淌着;人能搬走,乡愁却带不走。就像这棵柳树,守着千年故土半步没挪,还在使劲儿地长。她在等,等曾经的主人回来,哪怕只是远远地望她一眼,就够了。在这片荒凉的寂静里,她还要站一千年、一万年,把故土的故事,往更深的岁月里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