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西瓜舅舅”

2025年08月13日 字数:902
  ■侯佳
  清晨,一通电话把我从睡梦中惊醒。迷迷糊糊接通电话,那头的声音说:“你舅舅走了。”我顿时清醒过来,诧异万分——他身体硬朗着呢,怎么就没了?得知舅舅是在睡梦中安详离世,没有病痛折磨,享年八十四岁时,我想,他也算是有福之人了。他平淡的人生,宛如一枚熟透的瓜果,自然而安详地回归了大地。挂断电话,我久久不能回神,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舅舅一生勤劳质朴。年轻时教了几年书,后来靠种庄稼养活一大家子,任劳任怨了一辈子。
  我们这些山里的孩子,从未见过西瓜的模样,更没尝过它的滋味。直到舅舅每年夏天(恰逢爸爸生日),从县城翻山越岭步行几十公里,顶着烈日,不辞辛苦地将那份清甜甘美送到我们手中,从此,我们记住了那份沁人心脾的甘甜。每年此时,我都翘首期盼舅舅的到来,站在院坝张望对面马路,远远就能认出他的身影,等他越走越近,我们早已奔向路口等候。孩童时的我们,想见舅舅的最大渴望,便是能吃上美味的西瓜,于是,我给他取了个名字——“西瓜舅舅”。
  那清甜的馈赠,岂止是西瓜?更是贫瘠年月里最慷慨的灌溉。记忆中,我家距学校有四十里山路,到舅舅家则只有二十里。隔上两周,我便循着熟稔的小路去往舅舅家。每次去,桌上总有备好的饭菜。饭饱后,跟着舅舅下田,看他弯腰劳作。舅舅从泥潭里抠出黑黑的小疙瘩,沾满泥巴。我好奇地问是什么,他慢条斯理地解释:“这叫荸荠,是咱们这儿的水田里长的,剥开皮就能吃。”我剥开荸荠的外衣,露出白白的果肉,味道甜甜脆脆的,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认识这种果子。现在,每每遇见荸荠,那甘甜的味道和那时的画面总会重现:舅舅卷着裤腿,半截身子埋在泥里,熟悉又温暖。
  舅舅家前院有棵高大的枇杷树,遮住了半个院坝的阳光。后院种着苹果、核桃、梨,还有当季蔬菜。我每次去,他都默默摘下鲜果,装满我的背篓。临走时,还不忘备上一周的吃食——酸菜、豆豉。那瓶瓶罐罐里装着的,哪里是寻常菜?分明是舅舅的慈爱,是我孤寂年岁里最温暖的烟火气。
  舅舅背上的西瓜,饭桌上的碗筷,临行前的咸菜罐子……在粗粝的生活底色上,织出了柔韧而温暖的锦缎。如今他在夜里安然离去,身影虽隐入岁月的薄雾,但那由他亲手注入我生命里的甘甜,早已酿成了永恒的蜜,封存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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