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霞
　 狗尾巴草应该很耐旱。校园里的狗尾巴草，今夏格外茂盛，西安今夏格外炎热干旱，我便以为狗尾巴草格外耐旱。小时候最常见的野草就是狗尾巴草，我们称之为毛毛草，因为它的果实毛茸茸的。毛毛草也是开花的，它的花呈圆锥形，绿色，比其细长叶片的颜色略淡，形状与果实相似，我以为毛毛草是直接结果的，长大后才明白它的花序细软，结籽后硬挺，难道它的花是以这样的形态保护自己吗？
　　人们总说毛毛草是最贱的花，有人说它不开花。路边、石头缝、沙砾间都有它随风摇曳的身影，我喜欢并擅长用毛毛草编小狗，送给儿时玩伴；送给儿子和小孩子们；送给我的学生；中年后编了给自己。常遇到以狗尾巴草自喻者，有个女生自喻是一株狗尾巴草，她幼年丧母，继母待她极好，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株狗尾巴草，生命力顽强而旺盛。她毕业前嘱咐我，要我写一篇关于狗尾巴草的文章，为她而写，我答应了。平也说她是一株狗尾巴草，她命运坎坷，人却率真善良，所有的磨难都成为她成长路上的基石。她来自萧红的故乡呼兰，母亲是个美丽浪漫又不幸的女人，爱而不得使她无法接纳另一个男人，也难以融入婚姻和家庭生活，不妥协的个性使她最终陷入混沌，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儿女们在父亲的爱和陪伴下长大成人，哥哥懦弱，又逢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下岗潮，一家人过得很艰难。妹妹平书读得好，在当地的一所高校或许是师范学校教书，工作稳定，收入不错。东北的小城让平感到压抑，她想要出走。上周六我和毛老师、云钗趁封山与小韦、水芹一起去小坝沟乘凉，顺便吃了沟里的农家乐，老刘嘲笑我们说，你们就是从自己待腻的地方到别人待腻的地方去，因为小韦、水芹夫妻俩就是开农家乐的。
　　我和平是在兰州认识的，那是2003年夏天，我和朋友一起去兰州参加考试，由于非典疫情，兰州大学春季博士研究生入学考试推迟至七月份。平比我高两届，是师姐，但年龄比我小得多，至少小七八岁。她和文琴师姐是一个宿舍的，文琴师姐跟老刘是同事，来见导师雷达先生，顺带将我引荐给导师，平热心地款待我们。她寒暑假很少回老家，即使回去也只待几天，她将自己在单位买的房子给了哥哥，她回去没地方住，看看父亲和哥哥就回来。平跟我说你一定要考上，咱们就是同学了。我们真的做了同学，住在同一栋宿舍楼，我住四层，她住三层，上下楼的关系。她是体育健将，据说得过市级游泳冠军，擅长长跑、瑜伽，她曾带领我们在兰大操场跑步、做瑜伽，我的瑜伽是她教会的，她教我们想象自己是一棵树，挺拔，向上生长。在她的影响下，我坚持跑步、练瑜伽。坚持练瑜伽很多时候是想念平。
　　或许是常年运动的缘故，平的身体健硕，我那时身材纤弱，性格温和懦弱，平总担心有人欺负我，她对我有一种天然的保护欲。我们约定一起去吃饭，一起去锻炼；逛街，她一般不去。我有事找她就跺跺脚，她会马上到楼上来；她想找我就用棍子捅天花板，我就下去找她聊天，有时是她有了好吃的，叫我去吃，我若行动迟缓，她便到楼上找我。我们一天要见好几次，清晨她起床早，会带早饭给我们吃。读书实在累了烦了，大家一起聊天解闷。
　　平对我说，我是你的“110”。她说只要我需要，她会第一时间出现，绝对比“110”出警快。几乎每次回家，平都会送我到火车站，买站台票送我上车，火车离站彼此挥手后才回去。在兰州，我从来没有误过火车，平总是帮我看好时间，提前到达。她毕业离校后我形成了惯性，总是按照她规定的时间去候车，就连梦里也会出现兰州赶火车的场景，也是提前到火车站，大家聊着天候车。我跟平说你找个对象吧，她快30了，有追求者，她很迷茫，对爱情婚姻没有信心。她要我给她一个理由，我引经据典，恨不得将我知道的所有幸福婚姻和美好爱情的形态描述给她，跟她讲述我和十岁儿子的幸福日常，我像母亲或姐姐一样诱导她，她终于答应我试着跟追求她的男生试试。他们开始约会，吃饭聊天，温馨和谐，需要进一步时她却退缩了。她说男生拉她的手，她下意识地甩开了，男生很尴尬。她很反感与男生的身体接触，我问她为什么，我跟她说谈恋爱拉手、拥抱、亲吻都是正常的身体接触，神秘而美妙，建议她尝试一下。晚上我俩在操场树下谈了很久，说了很多私密的话。她答应我下次约会保证不拒绝男友。
　　过了两周，她跟男生分手了。她说她听我的话，牵手、拥抱、亲吻都有了，却始终没有我说的那种美妙的感觉，只是能做到不排斥，她不想勉强自己。我跟她说那是你没有爱上这个男人，遇到爱的人就会有触电般的幸福和甜蜜。果然，她后来遇到了让她心动的人，他们结了婚还有了孩子，好像是男孩。她去了江西的某个高校，跟丈夫是两地分居，据说几年后离婚了。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我们失去了联系。
　　我和同学还曾撮合过她和我们的一个师弟，也许是我们用力过猛，他们没有开始就结束了，俩人成为“哥们”。吃火锅是我们的爱好，温暖热闹。我吃饭慢，平总说你快点吃，好几样菜你都没有吃上，她替我抱不平，担心我没吃饱。有一次，大学同学合合和诗人于同学请我们吃火锅，合合点菜，第一句话是先来五盘肉，大家都愣了，说你这是什么神仙同学呀，哪有这样点肉的？我们点肉最多两盘，博士生们还是很穷的。合合很幽默，说你们放心吃，就当是吃清霞的，上大学时我吃过她的饭票。大家嘻嘻哈哈地笑闹着，吃得肚子滚圆，说这下有油水了。在兰州，我们爱吃的还有手抓肉。大灶的饭没有油水，吃一周就觉得嘴里寡淡，肚子没油水，大家便约着出去打牙祭，手抓肉是首选，兰大附近有“胖妈妈手抓肉”，兰大的博士生常在那里聚会。博士生有在职的，经济条件稍好一些，偶尔有客人来访或家人老同学请客，我们也会叫上关系要好的同学，我叫平同去，她去两次就不去了。我坚持邀请，她就说要她请我们一次才肯同去，我才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心里算好的，不愿占人便宜，她好像是公费生，领学校津贴的。原来的积蓄都补贴了哥哥，她的生活变得格外简朴。我虽然有贴补她的愿望，却知道她的个性，我花她的钱她高兴，她绝不肯花我的，她给我买过好多次早点，我很难把钱递到她手里。
　　第二年她毕业离校前准备请要好的同学吃饭，就是通常说的散伙饭，是约在一个中午的，为了参加平的毕业告别宴，我特意穿上了淡蓝色的旗袍。平提前去安排了，出校门时我接到导师的电话，要我到某处吃饭，导师的作家朋友宴请，我赶紧给平打电话说导师找我有事，回来再去找她。平很失落，同学跟她说我没有撒谎，是真的导师找，我真的为她的告别宴穿了旗袍，她才开心地笑了。
　　这是我在兰州第一次穿旗袍，为了我的“110”，为了平的毕业告别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