塬下的锦阳川

2025年06月17日 字数:1206

  (图片由AI生成)
 
 (接上期) 
  ■安黎
  州城,位居省城之下,盘踞乡野之上,既不是纯粹的城市,也不是地道的乡村,却是连接大城市与乡村的纽带,是城市文明与农耕文化的交汇点,其中的人员构成,更为多样和复杂,也更带有江湖的习气与丛林的特征。州城是一个熟人社会,你和我不是同学,就是乡党;不是朋友,就是亲戚……即使初来乍到,所有人都很陌生,但过来过去,一次次地见面,一次次地碰头,时间久了,也都混了个脸熟。东街宋家的婆媳早上吵架,没到中午就传遍了西街;南街的王五半夜丢了一辆摩托车,没到凌晨就化为北街人的谈资。县城和州城,是洞悉国人精神秘籍的一扇窗户,吃透了它们,也就吃透了中国。
  自古而今,中国都是一个塔状的社会系统,一层层,一级级。层级之间,各自筑墙,获取的信息和生成的观念,并不相通。越往高处,信息就越是充沛,观念就越是超前;省城比县城信息更为灵通,观念更为先进;县城比乡村信息更为灵通,观念更为先进……散布于县城和州城周边的人,尚且还能在与城里人的互动中,捕捉到信息的余音,吸食到观念的余香,但身处深山老林里的人,却闭目塞听,完全被隔离于信息流通与观念更替的围墙之外。没有信息,就自行猜测,并把猜测当事实;没有外来观念的输入,就自生观念。这种自我生成的观念,一旦定型,就如石如铁,呈现出冥顽不化的顽固,外力很难将其破除。观念的错位,造就出人和人的巨大不同,也成为人类社会冲突的根源之一。很多战争,表面上是利益之争,但隐藏在背后的实质,却是观念与观念的殊死一搏。
  锦阳川里的人,尽管身份与后塬后山里的人毫无二致,皆为农民,与怀揣城镇户口本的街道市民之间,存在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但他们能意识到两者的差距,并努力地向城里人靠拢,竭力地朝州城人看齐。城里人是他们追赶的目标,他们模仿他们,追随他们。城里刚流行的服饰,新兴起的发型,时隔不久,就会在他们的身上和头上得到复制。反观后塬后山的部分人,却对任何潮流都心生抵触,并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态度,视其为洪水猛兽,斥其为异端邪门。
  沐浴新观念,接受新事物,人类才能趋向进步;反之,故步自封,心若城堡,脑若铁球,人类只能原地踏步或退步。去非洲的原始部落,那些身挂树叶和手持弓箭的男女,总是让人心生忌惮。但他们当中,若出现一位身着西服领带的人,立刻就能让人对其感到踏实和放心。西服领带,昭示的远非服饰变化那么简单,而是开化的证明和理性的标识。
  世间有一种趋炎附势,是向文明靠拢而远离野蛮——这样的趋炎附势,我深为赞许。
  墨守成规,唯传统马首是瞻,在旧规旧礼中作茧自缚,拒绝新观念,抵御新生活——这样的心理和姿态,我深为厌恶。
  先进的嘲笑落后的,落后的也可能嘲笑先进的。前者对后者,也许在嘲笑之余,还能生发出“哀其不幸”的怜悯;但后者对前者,却在嘲笑之余,滋生出的是咬牙切齿的满腔愤恨。
  对后者,更应保持警惕,因为他们,才是阻挡社会进步的一道坚硬的南墙,才是埋伏于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路途的一颗颗随时会引爆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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