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
2025年06月04日
字数：2193
■米正英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一流传千古的名句和其所蕴含的高妙绝尘的爱情境界曾经被多少痴男怨女所吟咏传唱。可是，又有谁知道，这字字珠玑的爱情绝句却是中唐诗人元稹始乱终弃的一腔忏悔之词。
唐贞元十六年，二十二岁的元稹在蒲州当地方官时，爱上了一位年轻貌美、名叫崔莺莺的女子，曾写了《古艳诗二首》向这位女子求爱：
春来频到宋东家，垂袖开怀待好风。莺藏柳暗无人语，惟有墙花满树红。（之一）
深院无人草树光，娇莺不语趁阴藏。等闲弄水浮花片，流出门前赚阮郎。（之二）
元稹在诗中以小巧玲珑、漂亮可爱的黄莺鸟代指意中人崔莺莺。崔莺莺是一个爱好文学并有较高文学素养、含蓄典雅的庄重女子。元稹投其所好，采用这种含蓄婉转、情意绵绵的求爱方式，自然就赢得了她的芳心。元稹在随后写的《莺莺传》中就描绘了他们相爱之初夜晚幽会的情景：
殷红浅碧旧衣裳，取次梳头暗淡妆。夜合带烟笼晓月，牡丹经雨泣残阳。依稀似笑还非笑，仿佛闻香不是香。频动横波娇不语，等闲教见小儿郎。
美好的初恋，不仅朦胧纯洁，而且真挚热烈，让他们饱尝了初涉爱河的无比甜蜜和幸福，因而难舍难分。元稹在他们相爱第二年写的《会真诗三十韵》，就描写了他们海誓山盟的爱恋情景：
……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留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慢脸合愁态，芳词誓素衷。赠环明运合，留结表心同。……
海可枯，石可烂，唯有他们缱绻缠绵的爱情永远不会变，如胶似漆的感情将他们美好甜蜜的爱情推向了高潮。
然而，就在元稹二十四岁金榜题名、春风得意之时，却没有珍惜他们这份纯洁美好、来之不易的爱情，开始对崔莺莺不满起来：
乍可为天上牵牛织女星，不愿为庭前红槿枝。七月七日一相见，故心终不移。那能朝开暮飞去，一任东西南北吹。分不两相守，恨不两相思。对面且如此，背面当何知。春风撩乱伯劳语，此时抛去时。握手苦相问，竟不言后期。君情既决绝，妾意已参差。借如死生别，安得长苦悲。
真是时移人易！此时的元稹已非昔日可比。所以与莺莺相见时心不在焉，语无伦次，前矛后盾。他先说自己希望有牛郎织女那样忠贞不渝的爱情，接着又说“分不两相守，恨不两相思”。从中可以看出，“不相守”“不相思”的也包括自己在内。这显然与前面的“希望”相矛盾。而实际上，是他自己单方面不忠的表现。
变心也罢，抛弃也罢，人世间历来如此炎凉，谁能苛求元稹？但是，元稹非但不愿承认自己的负心忘义之举，而且还挖空心思为自己找理由，找借口，竟然反诬崔莺莺的清白：
噫春冰之将泮，何余怀之独结。有美一人，於焉旷绝。一日不见，比一日於三秋，况三年之旷别。水得风兮小而已波，笋在苞兮高不见节。矧桃李之当春，竞众人之攀折。我自顾悠悠而若云，又安能保君皓皓之如雪？感破镜之分明，睹泪痕之馀血。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之终不我夺？已焉哉！织女别黄姑，一年一度暂相见，彼此隔河何事无。
诗中，元稹竟然把自己装扮成一个道貌岸然的痴情公子，把自己的忘情负义全推到崔莺莺的身上，理由竟是“我自顾悠悠而若云，又安能保君皓皓之如雪？”“一年一度暂相见，彼此隔河何事无。”
元稹以极其卑劣的手段抛弃了崔莺莺，转眼之间就做了权高势重、当时为京兆尹韦夏卿的乘龙快婿。也许他在新婚幸福、官场得意之时，能心安理得、自欺欺人地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莺莺的痛苦之上。然而，诚如一位哲人所言，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逃脱的，唯有良心的惩罚是永远都逃脱不了的。元稹二十五岁时与韦丛结婚，六年后，韦丛意外死去。韦丛死后的第二年，元稹还京，途“经华州，宿于敷水驿。宦官仇士良后至，与元稹争上厅，刘士元以鞭击伤其面。”事后，唐宪宗非但没有惩处宦官的猖狂，反而把元稹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
梦往往是做梦者真实心路的投影。所以，“夜半初得处，天明暗去时”的梦境，引起了元稹绵绵无尽的思忆。初恋的真情是美好的，对美好往事的追忆，无疑能给孤苦失意中的元稹带来些许慰藉。
爱是不能忘却的，那潜藏在心底的感情一旦被触发，便以不可阻挡之势占据了元稹的心灵。他于这一年写的《咏莺》诗，就表现了他对已逝去爱情的珍视：
天上金衣侣，还能贶划莱。风流晋王谢，言语汉邹枚。公等久安在，今从何处来。山禽正嘈杂，慰我日徘徊。
元稹把黄莺鸟称作“天上金衣侣”，足见此时莺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能贶划莱”，则可以看出，往日的恋情萦绕脑际，不可忘怀。于是，他又注意到了黄莺鸟，它的鸣叫最能牵动元稹的心思：
莺声缭乱曙灯残，暗觅金钗动晓寒。犹带春醒懒相送，樱桃花下隔帘看。
“莺声缭乱”既是对往日恋情的回忆，又何尝不是此时此刻听到了黄莺鸟鸣叫的感觉呢？对往日恋情的追忆，必然伴随着良心的责罚。所以，他这时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那本来婉转动听的鸣唱，在他听来却是“缭乱嘈杂”，令人心烦。
其实，黄莺鸟的鸣叫是年复一年，一如当初的，只是元稹后来没有心思注意而已。此时，他又开始留意往日的恋情，怎能不想到自己的负心薄幸？那一声声黄莺鸟的哀鸣，怎能不引起他良心的责罚？
此后，元稹的心理总被忏悔的阴影笼罩着，所以只要一听到黄莺鸟的鸣叫，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往事：
半欲天明半未明，醉闻花气睡闻莺。
猧儿撼起钟声动，二十年前晓寺情。
—— 《春晓》
正是经历了这种真诚的忏悔的心路历程，元稹才真正感受到了那失去的爱情是多么的可贵，可惜失去的不能再来。于是他呕心沥血，用自己的血泪凝成了那首千古传唱、历久不衰的绝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一流传千古的名句和其所蕴含的高妙绝尘的爱情境界曾经被多少痴男怨女所吟咏传唱。可是，又有谁知道，这字字珠玑的爱情绝句却是中唐诗人元稹始乱终弃的一腔忏悔之词。
唐贞元十六年，二十二岁的元稹在蒲州当地方官时，爱上了一位年轻貌美、名叫崔莺莺的女子，曾写了《古艳诗二首》向这位女子求爱：
春来频到宋东家，垂袖开怀待好风。莺藏柳暗无人语，惟有墙花满树红。（之一）
深院无人草树光，娇莺不语趁阴藏。等闲弄水浮花片，流出门前赚阮郎。（之二）
元稹在诗中以小巧玲珑、漂亮可爱的黄莺鸟代指意中人崔莺莺。崔莺莺是一个爱好文学并有较高文学素养、含蓄典雅的庄重女子。元稹投其所好，采用这种含蓄婉转、情意绵绵的求爱方式，自然就赢得了她的芳心。元稹在随后写的《莺莺传》中就描绘了他们相爱之初夜晚幽会的情景：
殷红浅碧旧衣裳，取次梳头暗淡妆。夜合带烟笼晓月，牡丹经雨泣残阳。依稀似笑还非笑，仿佛闻香不是香。频动横波娇不语，等闲教见小儿郎。
美好的初恋，不仅朦胧纯洁，而且真挚热烈，让他们饱尝了初涉爱河的无比甜蜜和幸福，因而难舍难分。元稹在他们相爱第二年写的《会真诗三十韵》，就描写了他们海誓山盟的爱恋情景：
……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留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慢脸合愁态，芳词誓素衷。赠环明运合，留结表心同。……
海可枯，石可烂，唯有他们缱绻缠绵的爱情永远不会变，如胶似漆的感情将他们美好甜蜜的爱情推向了高潮。
然而，就在元稹二十四岁金榜题名、春风得意之时，却没有珍惜他们这份纯洁美好、来之不易的爱情，开始对崔莺莺不满起来：
乍可为天上牵牛织女星，不愿为庭前红槿枝。七月七日一相见，故心终不移。那能朝开暮飞去，一任东西南北吹。分不两相守，恨不两相思。对面且如此，背面当何知。春风撩乱伯劳语，此时抛去时。握手苦相问，竟不言后期。君情既决绝，妾意已参差。借如死生别，安得长苦悲。
真是时移人易！此时的元稹已非昔日可比。所以与莺莺相见时心不在焉，语无伦次，前矛后盾。他先说自己希望有牛郎织女那样忠贞不渝的爱情，接着又说“分不两相守，恨不两相思”。从中可以看出，“不相守”“不相思”的也包括自己在内。这显然与前面的“希望”相矛盾。而实际上，是他自己单方面不忠的表现。
变心也罢，抛弃也罢，人世间历来如此炎凉，谁能苛求元稹？但是，元稹非但不愿承认自己的负心忘义之举，而且还挖空心思为自己找理由，找借口，竟然反诬崔莺莺的清白：
噫春冰之将泮，何余怀之独结。有美一人，於焉旷绝。一日不见，比一日於三秋，况三年之旷别。水得风兮小而已波，笋在苞兮高不见节。矧桃李之当春，竞众人之攀折。我自顾悠悠而若云，又安能保君皓皓之如雪？感破镜之分明，睹泪痕之馀血。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之终不我夺？已焉哉！织女别黄姑，一年一度暂相见，彼此隔河何事无。
诗中，元稹竟然把自己装扮成一个道貌岸然的痴情公子，把自己的忘情负义全推到崔莺莺的身上，理由竟是“我自顾悠悠而若云，又安能保君皓皓之如雪？”“一年一度暂相见，彼此隔河何事无。”
元稹以极其卑劣的手段抛弃了崔莺莺，转眼之间就做了权高势重、当时为京兆尹韦夏卿的乘龙快婿。也许他在新婚幸福、官场得意之时，能心安理得、自欺欺人地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莺莺的痛苦之上。然而，诚如一位哲人所言，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逃脱的，唯有良心的惩罚是永远都逃脱不了的。元稹二十五岁时与韦丛结婚，六年后，韦丛意外死去。韦丛死后的第二年，元稹还京，途“经华州，宿于敷水驿。宦官仇士良后至，与元稹争上厅，刘士元以鞭击伤其面。”事后，唐宪宗非但没有惩处宦官的猖狂，反而把元稹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
梦往往是做梦者真实心路的投影。所以，“夜半初得处，天明暗去时”的梦境，引起了元稹绵绵无尽的思忆。初恋的真情是美好的，对美好往事的追忆，无疑能给孤苦失意中的元稹带来些许慰藉。
爱是不能忘却的，那潜藏在心底的感情一旦被触发，便以不可阻挡之势占据了元稹的心灵。他于这一年写的《咏莺》诗，就表现了他对已逝去爱情的珍视：
天上金衣侣，还能贶划莱。风流晋王谢，言语汉邹枚。公等久安在，今从何处来。山禽正嘈杂，慰我日徘徊。
元稹把黄莺鸟称作“天上金衣侣”，足见此时莺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能贶划莱”，则可以看出，往日的恋情萦绕脑际，不可忘怀。于是，他又注意到了黄莺鸟，它的鸣叫最能牵动元稹的心思：
莺声缭乱曙灯残，暗觅金钗动晓寒。犹带春醒懒相送，樱桃花下隔帘看。
“莺声缭乱”既是对往日恋情的回忆，又何尝不是此时此刻听到了黄莺鸟鸣叫的感觉呢？对往日恋情的追忆，必然伴随着良心的责罚。所以，他这时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那本来婉转动听的鸣唱，在他听来却是“缭乱嘈杂”，令人心烦。
其实，黄莺鸟的鸣叫是年复一年，一如当初的，只是元稹后来没有心思注意而已。此时，他又开始留意往日的恋情，怎能不想到自己的负心薄幸？那一声声黄莺鸟的哀鸣，怎能不引起他良心的责罚？
此后，元稹的心理总被忏悔的阴影笼罩着，所以只要一听到黄莺鸟的鸣叫，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往事：
半欲天明半未明，醉闻花气睡闻莺。
猧儿撼起钟声动，二十年前晓寺情。
—— 《春晓》
正是经历了这种真诚的忏悔的心路历程，元稹才真正感受到了那失去的爱情是多么的可贵，可惜失去的不能再来。于是他呕心沥血，用自己的血泪凝成了那首千古传唱、历久不衰的绝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