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光阴
2025年0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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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由AI生成)
■陈丹
暮春的风裹挟着细碎的槐香,又一次将我引向了董家河镇的山坳。当土桥村的油菜花褪去金衫时,山腰上浮起了几抹紫云——那是八十七岁的赵再庆老人,将五十年的光阴“绣”在了大山褶皱里的牡丹锦上。
推开竹篱,老人正俯身与一株“铜川红”低语。他用枯枝般的手指拂过花瓣,竟比春风还要轻柔三分。“赵大爷!”我出声喊道。老人缓缓直起身、转过头,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认出我来,脸上绽开了笑容:“哎呀,是你啊,好久不见,快进来!”他热情地招呼我,声音里透着久别重逢的欣喜。
我走进园内,老人依旧把拐杖斜倚在大树旁,弯着身子悉心照料着那些牡丹。岁月虽在他身上织就“蛛网”,却未能网住侍弄牡丹的手势。“这株‘铜川红’,当年我追着它跑了三个县,你看看,今年长得多精神啊。”他一边说着,一边颤巍巍地直起腰,眼角的皱纹里溢出星芒。
恍惚间,我窥见了在1975年的春寒料峭里,那个骑着自行车翻山越岭的赤脚医生,车筐里,装着从幼儿园移来的第一株牡丹苗。车轮碾碎春寒,车铃摇落晨星,都化作了今日满园二百余种摇曳的云霞,更凭借其独创的四类九色十二型分类法,使得每一朵花都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如今,岁月的痕迹无情地爬上了老人的脸庞,他的身体也大不如前,曾经矫健的步伐变得迟缓,听力和视力也逐渐下降。但晨起的第一缕光总是日复一日地落在他佝偻的背上,浇水、施肥、除虫,他时刻关注着牡丹的生长情况,每一项工作他都要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当有人劝他歇息时,他便指着含苞的“耀县红”喃喃道:“娃娃要长个儿呢。”说话时眼里的光,倒比花苞尖上的露珠还亮些。刘亮程说:“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可赵老汉却把五十载霜雪都培成了花泥。
忙完进屋歇息时,老人家中的那三架榆木书柜仍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泛黄的《中国牡丹》里夹着秦岭的四季,《中国紫斑牡丹》的页脚蜷曲处,钢笔画的叶脉仍蜿蜒着当年春雨的痕迹。书桌上,摆放着老人看书时做的笔记,尽管视力模糊,他仍日复一日地坚持看书做笔记,仿佛能透过那朦胧的视线,清晰地辨清每片花瓣的细腻肌理。
暮色漫过山梁时,老人执意剪下一枝最艳的“耀县红”送给我。剪刀咬断花茎的脆响,在晚风里裹着牡丹的香气掠过耳畔。归途中,怀里的牡丹愈发沉重,赵大爷和他的牡丹园,承载的不仅仅是对美的追求,更是对梦想的坚守。每片绯红都浸着某个春晨的霜露,每缕香气都缠着车铃叮当的碎音。
我想,当山月爬上牡丹园时,那些重瓣的、单瓣的、镶着金边的花朵,都会变成时间的纹样吧。五十载春秋里清晨的露水,最终都在这土桥村里,酿成了倾城之色。也忽然懂得了,所谓永恒,不过是把一生过成牡丹花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