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鲜为人知的统万城
—— 读高建群《统万城》有感
2025年0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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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万城风光。
(图据统万城考古遗址公园官网)
■严维佳
读完著名作家高建群先生的《统万城》一书时,已距离我2021年8月亲身登临统万城遗址快四个年头了。
不过,相对于四年前在统万城那“跑马观花”式的短暂游历,几年来,我一直对那座距今已逾1600年、几乎快要湮灭在毛乌素滚滚黄沙中的匈奴大夏国都城难以忘怀,对最后一个匈奴王留给世人的唯一一座标志性建筑感到惋惜,也对它的缔造者、大夏国王赫连勃勃的身世充满好奇。
正如高建群先生在书首题记所书:“匈奴这个话题是人类历史的一根大筋,一旦抽动它,全人类都会因此而痉挛起来!这个来自中亚西亚高原的古老游牧民族,曾经深刻地动摇过东方农耕文明和西方基督教文明的根基,差点儿改变历史走向。尔后,华丽地转身,突然一夜间消灭。只留下一座废弃了的都城,一个匈奴末代王的名字,一任后人临陈迹而兴叹。”
而这种兴叹,也许只有你亲临过那座统万城,才会与作者感同身受,只有你读完《统万城》这部从内容到形式或都可与世界文学对话的史诗般作品时,才会揭开一个人、一座城和一个古老游牧民族最后一段历史的神秘面纱。
如今的统万城遗址,位于陕西省榆林市靖边县最北端的白城则村。这里距靖边县城50公里,处于毛乌素沙漠南缘、无定河北岸,是东晋十六国时最后一个匈奴国——大夏国国都,意为“一统天下,君临万邦”。它始建于公元413年,为匈奴铁弗部首领赫连勃勃征发秦岭以北十万民众,历时六年建成。遗址分布在近十平方公里内,主要包括东城、西城和外郭城,包含有城垣、墩台、护墙壕、夯土台等建筑遗存。又因其建造时以石英、黏土和石灰,通过蒸土法将米汁、白粉土、沙子和熟石灰混合碾压,使其“雉堞虽久,崇墉若新,坚如铁石,凿不能入,且城土色白而牢固”,当地人多称“白城子”或“赫连城”。
四年前,当我来到这里时,由于千百年来风沙侵袭、人为损毁,这座大夏故都早已洗尽铅华、废墟斑驳,再也难觅高建群笔下“那高原之上,宫殿巍峨,城头宽厚,角楼高耸,高台摩天的童话之城和大漠之边、承载了匈奴末代王赫连勃勃辉煌与荣耀的梦幻之城”。
可站在并不高耸的白色城墙和角楼的遗址上,我的思绪却随着夏日的北风肆意放纵,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一千六百年前,天苍苍、野茫茫,赫连勃勃也是站在当时堪称高大宏伟、角楼耸立、锦绣繁华、光彩夺目、“无昼夜三殊”的统万城上,俯瞰这用万余白骨堆砌成的城墙马面、亭台楼阁,听众人仰天吟诵《统万城铭》时那激动人心的宏大场面:“夫庸大德盛者,必建不刊之业,我皇诞命世之朝,应天纵之运,营起都城,开建京邑。背名山而面洪流,左河津而右重塞。高隅隐日,崇墉际云,石郭天池,周绵千里。其为独守之形,险绝之状,固以远迈于咸阳,超美于周洛。永世垂范,亿载弥光……”
然而,在我眼中,这座号称“固迈咸阳,超美周洛”的匈奴夏都,从公元419年建成告竣,到公元425年赫连勃勃病死于此城,再到公元432年被北魏拓跋焘大军所破,其子赫连定被杀,曾经雄踞塞上、强盛一时的最后一个匈奴大夏国宣告灭亡,改为夏州城,并最终沦为废墟。这也让雄心勃勃的赫连勃勃与他的帝王梦,连同统万城一并灰飞烟灭、烟消云散。只留下一座遗址,孤零零地在毛乌素沙漠的千年风沙中零乱,真可谓昙花一现,却屹立千年。
而同样在风中零乱的还有我从小对游牧民族,特别是匈奴人的印象:生性威猛,手执弯刀,胡服骑射,骁勇善战,攻城拔寨,烧杀抢掠,所过之处如风卷残云,却似乎从未留下任何印记,而为何最后一个匈奴王赫连勃勃却在这样一个孤僻的地方建了一座如此宏大的统万城呢?
直到我一口气读完《统万城》,似乎才终于有了答案:东汉初年,强大的匈奴部落联盟分裂为南北两部。中央政权趁机扶植南匈奴,并共同将北匈奴郅支部驱赶至贝加尔湖及西亚欧大陆,而南匈奴却被接纳为大汉王朝附属国,并允许许多游牧部落开始向长城以内迁移定居。其中,匈奴铁弗部作为十六国北朝时期南匈奴的一个分支,在赫连勃勃(原名刘勃勃)的父亲刘卫辰的带领下向内陆迁移,定居代来城不久,即于公元391年在与北魏的战争中,刘卫辰及族人被拓跋珪斩杀并屠城。年仅10岁的刘勃勃侥幸逃脱后,先投奔前秦将领莫奕于帐下,后又归降后秦皇帝姚兴。公元407年,因不满后秦与杀父仇人北魏讲和而脱离后秦,重建铁弗部,并宣称自己为大禹后裔,建国号“大夏”,自称大夏天王、大单元,同时将随母亲的刘姓改为“赫连氏”,取“帝王系天为子,其徽赫与天连也”之意。
在作家高建群看来,从随父迁徙途中的高车上降生的那一刻起,这个叫刘勃勃的孩子似乎就被部族和命运赋予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建一座匈奴城吧,让这些疲于奔命的迁徙者们有一个喘息之地,让匈奴民族变千年行国为永久居国。于是,在连年征战中,生性残暴且胸怀复仇复兴伟业的赫连勃勃,手执龙雀宝刀,挥舞独耳狼旗,纵马长驱,鼓行燕赵,纵横秦陇,灭南凉,平河套,破长安。而每到一处,他都会乘兴策马奔向一个制高点,看能否找到一个他心中的可心之地,建一座他无数个梦中都能梦到的匈奴城。
终于,在一千六百年前的某一天,当他率大军来到鄂尔多斯高原与陕北高原交汇处,登上一座名曰桥山山脉面北而向的沙丘,望着高头大马下的这片古木参天、水草丰茂、河湖四布、“临广泽而带清流,据重塞而通直道”的地方时,他胸中那建梦想之城的使命感终于心旌激荡、喷薄而出。
在一千六百年后的今天,当我一边静静地聆听着讲解员介绍统万城的前世今生,一边不时用手触摸那白色城墙上的土石与裂纹,偶尔弯腰捡起一小片历经千年风雨的白色瓦片端详时,竟然想象这白墙白瓦中是否有高建群书中那筑城工匠因质量不达标而送命的白骨,是否有监工因把关不严而被屠的鲜血,抑或有因筑城第一功臣叱干阿利过于残暴而被斩杀的亡魂。
一切也许都是过往,唯有统万城在告诉我们:“虽然繁华与充满野心的帝王梦早已破灭,虽然人类的雄心和欲望曾经创造出一个又一个辉煌,却始终没有敌过或短或长的时光。不一定是英雄末路时才会有悲凉,而是繁华梦落时,你依然不知道自己原来应该身在何方。”
由于匈奴没有文字,这个业已泯灭在历史进程中的古老而骁勇的游牧民族,留下的史籍史料实在太少了。好在,作家高建群用精巧的解构叙事、错落的情节穿插,加以不落俗套的大胆猜测,向我们展现了赫连勃勃与他的统万城,以及匈奴这个中国历史上最大的北方游牧民族,留在中国大地上的最后一声绝唱、最后一抹身影,见证着草原文化与中原文化的交融、渗透、汇聚,诉说着悲壮的史诗……
从这个意义上说,每当今天的我们走进这座鲜为人知的统万城,都应该感谢那位最后的匈奴王赫连勃勃,感谢为《统万城》一唱三叹的作家高建群,感谢为守护统万城遗址而付出心血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