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谷
　 生与死，是每个人都面临的最重要的事。谈生，向死向生，也就不必忌讳说死。谈死，说明你老了，离死愈来愈近了。自古人生论谁无死。族人闲聊，后辈人常常问及某某前辈是怎么样的人，怎么老的，或直截了当询问是咋死的？古稀七旬的我便笼而统之，徐徐道来。
　　我的曾祖父死时，我二十岁，刚入大学读书，家人瞒了我，怕耽误了我的学业。之后听到此消息，黯然失色。曾祖父的父亲在清末年馑时，将妻及二子卖给甘省盘马原崔家求活路。麦收时，一子寻回老家，瘦肠子吃了几个新麦面蒸馍，噎死了。曾祖父续妻得子，种地并在庙底沟炭窠当索客，即掌管井口绳索之差事。其子六岁，妻病逝。续妻带一女，生二女，离世。又续河南讨饭寡妇，不和，遂出走。曾祖父老年随着我父母过活，胳肢窝携过我弟妹长大，临终前几年跟祖父母过活。擅编荆笼，自种自抽旱烟，常年患肺气肿，习惯用嘴吹气，仅服用麻黄素。一夜未睡醒，咽气了，享年八十有四。
　　祖父自幼离妈，老老姑带大，精于庄稼牲畜炭窠行当，擅于民谣。祖母颜氏，过门生六男一女。祖父老年来西安，我已得子，可谓四世同堂。放羊时察觉不适，吐半脸盆血，住川口医院。我奔回当天，祖父拔去吊针要回家，当夜瞑目。享年六十有七。
　　祖母患脑梗后不能自理，父母伺候两三载。得知祖母去世，即日赶回，见到祖母已静静躺在灵堂的长条木桌上。享年七十有八。
　　曾祖父的同胞兄弟，我叫二老爷，位十二，留下他抱着幼年的我的相片。二老婆半百年岁病逝，两儿一女或坠崖、脑疾或精神病早逝。二老爷略有医、巫、木、石手艺，莫愁吃喝，孤单度日。亲自做棺，躺在里面试短长，踏勘墓穴。弥留之际，我见他着寿衣时醒时迷，戏说阎王殿走了一回又回来了。几日后仙逝，享年八十有二。
　　父亲乃祖父长子，自幼吆骡卖炭，娶吴氏，生三男四女。当过铁路民工、劳模、村干部、炭窠矿长。患脑梗，几进医院，死里逃生，六年后器官衰竭，不思饮食，无有言语，辞世长眠。享年八十有一。
　　父亲在同族位二，大伯位大，幼年时其母因给他在灶火中吃东西，与婆婆斗气，跳水窖而死。大伯擅炭窠井下工程，连生十女，抱养一子。七十余岁去世，养子婚后死于井下。
　　位三的叔父，我唤三大，公家煤矿技术员，娶付氏，生一女四男。退休还乡，耕作时患病爬回家，康复后健步如飞。临终跌倒起来数次，享年八十有一。
　　四大相继娶三室，吃冻柿子或难产或坠崖不治，有一儿一女，女十六岁心脏病殁，儿媳车祸坠崖死，留一女。四大肺疾，一口痰卡住咽气，享年七十七岁。
　　拴平大十七岁时，放羊入潭溺死。
　　小平大独生子超，二十岁在横店影视基地当群众演员自杀。
　　同族曾祖父辈，大老爷白发滚坡不死，八十八病逝。二老爷著《同官县志》，五十七夹食病逝。三老爷八十余寿终。七老爷大婆小妾，七十余终。八老爷木匠驼背，八十余寿。九老爷木匠，寿七旬余。十一老爷拾柴坠崖死，七十余老伴丧事中随去，无子，女适陈炉。十三老爷八十余终。十五老爷窑塌致跛，六十余终。
　　死生由命，富贵在天，乡人都这么说。一种是出自对命运的无奈，一种是宽慰自己，求得心理上的平衡。生命有始有终，向死而生，珍重活着，也许离死就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