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
　　狗是庄户人的好帮手。好狗护三邻，好汉护三村，这也是著名的俚语。
　　少年时代玩耍的同伴里，我最喜欢隔壁家的巧巧。我觉得她长相娇媚，有白皙的皮肤，细长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她家养了只大狗，是个公狗。贼亮的黄眼睛，高耸的尖耳朵，并能警觉地四下转动。我喜欢和巧巧玩耍，但怕她家的大狗。我这样的心思，她一点也不知道。很多次，我在她走过的路上踏着她的脚印走，寻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她家的狗，像她的情人一样，前后跟着她走，不是碰着她圆圆的膝盖，就是用黄瓜嘴咬着她的蓝裤子，也警惕着我这样的男人。
　　和巧巧在一起玩耍成了我少年时最幸福的事情。那时我很羞涩，经常侧耳偷听大人谈论女人。他们很放肆。但在现实中，小孩男女界限很清晰，不敢单独说话，就连姐弟也在人前分开。有条件的家庭让女儿睡在阁楼上。巧巧是她家唯一的女孩，父母安排她单独睡，让兄弟和大人睡在一起。
　　那天夜里，我无意中看到她家阁楼的后窗上映出她睡前的朦胧倩影，忽然发现在斑驳的月影下，她家那条狗，正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嘴里呜呜地发出咆哮声。
　　从那以后，那条狗专和我过不去，限制我路过巧巧的家门。没大人在我身边的时候，它鼻子皱起，露出凶狠和雪白獠牙，发出狼的怒色。
　　对付那条狗的计划，就由它占领我独立思考的位置开始了。我在生产队的库房找到一包老鼠药夹在馒头里，抛给它。这狗太聪明了，好像看出了我的不怀好意。它把馒头扒拉在一边，就是不肯吃。
　　在我一心想弄死这狗时，终于有人给我出了气。那人就是巧巧她爸。
　　那段时间，巧巧家的鸡也和村庄其他人家的鸡一样一天接一天地丢失，巧巧妈骂偷鸡贼，但她家的狗却得意扬扬。谁也没朝狗身上想，都以为是贪嘴的邻居偷吃了。
　　某天，巧巧和她妈去菜地，油菜刚露芽，小芽拱出地皮，个个肥兜兜的、水灵灵的。鸡爱吃这些，不在草地刨吃虫子，过来凑热闹。巧巧妈就打发巧巧去赶鸡。鸡也狡猾，这边赶了跑那边，那边赶了跑这边，声东击西，不让巧巧省劲。狗也显得轻狂，左右前后、灵活地帮巧巧驱赶着鸡。刚浇过的菜地，落下硕大的梅花印。它在咬着跑慢的鸡屁股，鸡被驱赶着钻进了巧巧家的草堆，再也没有出来。
　　晚上，巧巧妈唤自家的鸡上架。鸡都是放养着，天麻黑时主动回来，跳在门前矮树枝杈上，或者低矮窗台上，让主人放心。她家那天晚上又少了几只鸡。鸡是活期存折，就像按月的工资。连续丢那么多的鸡让主人心疼。巧巧妈晚上火了，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找。狗跟着身后，看她焦急发忙。
　　好多天后，巧巧妈去后院麦草堆晾晒柴火，发现自家的鸡横尸在麦草堆里，这才想起自家的狗最近总蜷伏在里面。她翻动麦草，怎么也唤不出来蜷伏在里面的狗，最后用一木杈把才把它赶走。它呜呜叫着示威，如果没有木杈，说不定它会扑倒巧巧妈。狗只有养崽护子才对主人不敬，于是巧巧妈夜里吹枕边风了，巧巧爸听她的，顿时那条狗变成香喷喷的狗肉，全村人都去吃肉。倒不是巧巧妈大方，是她家狗惹了事，全村以前丢的鸡，都算在了她家狗身上。
　　巧巧爸熬了黏稠的玉米粥，他将红薯用慢火煨干，红薯瓤温度很高，他在晾凉的玉米粥里滚了一圈，抛给狗。狗是驯养的，喜欢见主人的奖赏。它很矫健地一跃，结实的后腿撑着，一口吞下，身子和前后脚才一起落下来。狗叼着了红薯，红薯热黏，卡在食管上下不得。它在地上翻滚着哀鸣。满村人看着巧巧爸整治坏狗的杰作。
　　巧巧在人群里号啕大哭，扯她爸的手，让住手。最终她被母亲劝开。在缺少滋味的年代，村里的男人吃着狗肉，喝着供销社的瓶装酒，烧酒就狗肉，还蘸着蒜醋水。也给小孩吃，说治疗尿床。那狗不小，十多斤肉，被风卷残云地吃掉。那年新生的孩子多，大多是同月出生的，都说是吃巧巧家的狗肉缘故。
　　也怪，巧巧家的狗没了，却治好了我夜游的习惯。我忘记了她家的阁楼，再也没有去她家后院的麦草地。连对巧巧的记忆，甚至也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