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贠靖
　 说起半亩山堂鲜有人知，那是秦岭里一处新开的茶舍，几间老式的土坯瓦房坐落在半山腰上，房前有半亩菜园，刚清出来，在秋末冬初的一场细雨后散发着湿漉漉的泥土味道。
　　茶舍的主人秋叶是二百里外前山的人，房子是从一个远房亲戚手里租过来的。亲戚一家搬到山下的镇上去住了，房子就空了下来。说好了一年两千块钱租金，等赚了钱再给。
　　有人一定会感到奇怪，前山的女人，怎么会到二百里外的秦岭里来开茶舍？他们那地方可是关中平原上的一个银窝窝，能浇上渭河水，一年四季可种两茬庄稼。人要勤快，还可以种瓜种菜换钱，为啥舍近求远来这里开茶舍？这就要问秋叶了。秋叶说，她才三十来岁，还年轻，不想就这么在前山种一辈子庄稼，她想趁年轻出来闯一闯。就算是为了两个孩子，吃多少苦她都愿意。
　　想起孩子，秋叶的眼睛就湿润了。
　　在秋叶开茶舍这件事上，丈夫张明明确表示反对。公公婆婆一直充当“老好人”，在这件事上含含糊糊不表态。从内心讲，他们是舍不得儿媳妇走的，但又清楚她的犟脾气，认准的事儿八头牛也拉不回！
　　张明只得一遍遍地叮嘱她：“出门在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要照顾好自己，干活惜点力，有事就往家打电话。”
　　亲戚留下的房子年久失修，墙皮已经剥落，下雨天屋顶也会漏水。为了省钱，秋叶自己搬出梯子，爬上屋顶，苫上油毡，用砖块压上。她又找来麦草，和了黄泥，把剥落的土坯墙重新糊了一遍。
　　从土坯房往下走没多远，有一户人家。那家的媳妇叫白灵，和秋叶同一年出生的，都属猴，很是说得来。一开始她狐疑地看着秋叶：“你在这儿开茶舍行吗？”“行，一定行！”秋叶肯定地回答。“也是啊！”白灵瞅瞅四周：“你瞧咱这里风景多美呀，空气也是甜的！”“是哩，是哩。”秋叶一个劲地点头。白灵说：“秋叶我真佩服你，一个人大老远地来这里创业！”
　　白灵的丈夫在城里打工，攒钱买了房，一家人要搬到城里去住。她拉着秋叶的手说：“才处了几天就要走了，真不舍得你。有事儿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啊！希望你早日创业成功，也希望下次回来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半亩山堂！”
　　白灵把家里一床没盖过的棉被和带不走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给了秋叶。她一走，秋叶感到山里一下子空了，心里也空了一半。但她还是很快打起精神来，茶舍还等着开张呢！
　　入冬后下了一场大雪，屋外银装素裹，美得沉静，美得摄人心魄。秋叶在林子里旋转着，仰起脸大声喊叫着，抓起地上的雪抛向空中。她在想，丈夫张明和女儿、儿子要能来，一家人在这银白的冰雪世界里堆雪人、打雪仗该有多快活！很快，一丝忧虑爬上了秋叶的心头。这下了雪，谁还来喝茶呀！
　　屋子收拾好，她一个人跑到山下的镇上，买回一大包气球，还有一背篓红薯、橘子、干果，回来生起茶炉，摆上橘子、干果，踩着吹胀的气球，茶舍就算开张了。
　　落雪后山里静得出奇，连叽叽喳喳的鸟雀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困难接踵而至：气温太低，山上的自来水管被冻住了，只能饮用雪水。
　　这可怎么办？家里靠种地积攒的几万块钱全都搭进去了，却没一个客人光顾，那些钱可是一分一分攒起来的，平时女儿要买零食她都不舍得。
　　黑暗中，秋叶又想起了女儿和儿子。
　　茶舍开张一个月后，终于迎来了第一批客人。其实也就四个人，三个大人，一个小孩，他们是白灵介绍来的。秋叶高兴得像什么似的，一大早就去镇上买菜买肉。客人上来后，她已炖上了排骨山药，煨上了红薯，煮上了红茶。
　　客人很是新奇，屋里屋外地看来看去，一叠声感叹这地方真美。他们坐在屋外的空地上，烤着炉火，吃着红薯，喝着红茶，说说笑笑间，日子就有了几分韵味。接下来十多天又没了生意。白灵给秋叶出主意，让她趁着淡季开直播，宣传宣传茶舍。秋叶就买来手机支架，开起了直播。
　　生意不景气，闲下来又不由得想起了女儿和儿子。想得不行，秋叶就回了一趟家，几个月来，秋叶总算睡了一个踏实觉。
　　秋叶睁开眼，已日上三竿。丈夫张明做好了早饭，笑眯眯地瞅着她。张明说：“这几天你啥也别干，家务活我全包了！”“不行，趁着回家，我得联系联系那些熟人、同学，给茶舍做做宣传！”秋叶说着在朋友圈发了一条信息：“茶舍没生意，投进去的钱怎么办呀！”很快有一个头像闪动了一下，秋叶的心跟着一动，是她的初中同桌大海。
　　过了几天，大海打来电话，说方便的话，想去秋叶的茶舍看看。秋叶打完电话就要走，丈夫张明说：“茶舍又没生意，什么事这么着急？就不能吃完午饭再走？”“不吃了！”秋叶说：“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客人要到我的茶舍去，我得赶紧回去准备准备！”
　　为了迎接老同学大海的到来，秋叶做了大量准备工作，包括上山去采了天然原生态的蘑菇、木耳，又到山下去买了一条刚抓上来的冷水鱼，回来养在水盆里。
　　大海是第二天下午天擦黑时上山来的。大海对秋叶说：“秋叶，你这茶舍不错啊，简直就是世外桃源，多美多清净呀！”秋叶站在那笑着说：“您觉得美就常来！”她转身朝后边瞅了瞅问：“怎么就您一个人呀？”“哦，我先过来探探路，下次多带些人过来！”大海进了屋，菜端上来，秋叶斟满一杯酒，双手举起，先敬了老同学一杯。大海瞅了秋叶一眼，眼里有灼热的东西在闪动。
　　大海接过酒杯一仰脖子干了，他放下酒杯擦擦嘴，一只手紧紧地抓住秋叶的手。秋叶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神情有些慌乱，她忙抽出手，手指颤抖着又斟满一杯酒，双手端起：“我再敬您一杯！”大海自嘲地笑笑：“不好意思，见了老同学有些情不自禁……你千万别见怪……”又说：“都是自己人，你别只顾着招呼我，坐下一起吃吧。”
　　几杯酒下肚，大海的脸就有点泛红，他目光直直地盯着秋叶，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秋叶，你听我说，我跟那个人的婚姻其实早已名存实亡，徒有夫妻之名。你也知道，初中那会，我就喜欢你……”“您别这么说”，秋叶避开大海的目光，跳下炕，低头出去：“我去给您沏杯茶。”
　　大海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秋叶挣扎着，大声喊道：“请您放尊重点，您再这样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我报警了！”秋叶的肩膀颤抖着，语气有些严厉，大海这才不甘心地松开手。
　　院子里传来汽车的轰鸣声，大海使劲地摁着喇叭，扬长而去。
　　在秋叶心如死灰，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丈夫张明带着儿子和女儿来了。他看着秋叶说：“家里都安顿好了，这次来我们就不走了。我想让娃娃转到山下的镇上去上学，我陪你一起打理茶舍……”秋叶扑进丈夫的怀里，失声痛哭……
　　山上又响起了欢笑声。欢笑声中，漫山遍野的花儿就开了，喝茶的客人一拨儿接着一拨儿地来到半亩山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