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食堂的记忆

■许辉辉

2023年07月17日 字数:1990
  似乎,老食堂的那炉炭火在一架经年累月呜呜作响的鼓风机的鼓吹下,一直都在熊熊燃烧。很长一段时间,老食堂门外墙壁上的大瓦数白炽灯作为小镇唯一的街灯,照亮着无数个晚归和早出人们脚下的路途。记不清有多少个冬日的早晨,我一路气喘吁吁地跑过漆黑幽深的街巷,转角处远远望见老食堂的街灯,惶恐不安的心绪立刻得到平复。路过老食堂门口,还要向里面探望一下,其实打馍的师傅已经在蒙着铁皮的案板上狠劲地揉面,一旁鏊锅下的木炭在燃烧着,偶尔会发出清脆的哔剥声。
  老食堂坐落在小镇中心的丁字路口,一条南北路一端通往蓝田,一端连着渭南。路东一侧是条明渠,发端于镇北面的钟坡坡底,一泓清泉汩汩涌出,在镇南头的大桥下汇入清峪河。明渠东侧是六间白墙青瓦的大阔间瓦房,南侧三间屋顶矗立着一高一矮两尊用方砖砌成的大烟囱,烟囱顶上立着一根三叉戟型的避雷针,它曾长久地以地标性建筑的方式存在,那也是一直烙在我脑海深处挥之不去的印记。
  第一次进入老食堂应该是在我三四岁之际吧,印象总有些模糊,是爷爷背着我去的。一进门,整个营业厅里挤满了人,叫卖声、应答声和里间大灶台上笼屉揭开那一瞬间升腾起的水蒸气仿佛能掀翻整个屋顶。三两名戴着白色高冠帽、穿着蓝色统一制服、胳膊套着白袖筒的营业员来回忙碌地跑动着。爷爷把我放在进门处的墙根儿,一再告诫我不能走动,静静待在原地。自己则挤到一尺见方的售卖窗口处,费力地从蓝布棉袄内侧的口袋里掏出几张粮票,买到两个刚刚出笼的大肉包子。包子烫手,他在两只宽大的手掌中来回倒换,用嘴不停地吹着热腾腾的包子冒出的热气。我接过爷爷递过来的包子,一口咬下去,鲜嫩多汁的汤包强烈地冲击着味蕾,汁水顺着指缝流满了双手。
  老食堂一直是集贸市场的中心。每逢农历初四、初七、初十,周边四邻八县赶集做买卖的、收购农副产品的、回乡探亲的人都是老食堂主要的消费者。彼时,老食堂门口一侧立有一块刷了棕色油漆的招牌,用粉笔书写:今日供应葱花油饼、扯面、精美凉菜。大多数人来老食堂,基本都是要上一大碗的扯面,吃个滚饱肚圆,临了还不忘喝上一碗煮面汤水,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离开。当然也有例外,每到岁末年初,在街市上会看到衣着光鲜的青年男女,拎着大包小包,还会跟上三两个妇女,这一定是刚刚订婚不久,在置办婚嫁衣物的青年,采购完毕,会在老食堂的唯一一间雅间里点上一桌丰盛的饭菜慰劳女方亲属,这时老食堂的经理往往会亲自招呼顾客,脸上的笑容像开了的花一样灿烂。
  在上初中的三年时光里,我经常光顾老食堂。每天早读结束要吃早餐,老食堂的一角葱花油饼,门口要一碗香嫩油辣的豆腐脑,那可算得上奢侈搭配,一周能吃两三次会让班上同学羡慕不已。说起葱花油饼,那可算得上是老食堂的招牌美食。将发面擀成一块长条形面饼,上面撒上椒盐、五香粉、芝麻,涂抹一层黄亮的菜籽油,再撒上一层厚厚的葱花,抓起一头卷成圆筒,一手抄起“啪”的一声狠劲摔打在案板上,再用擀面杖从面剂子中心向四周擀开,摊成尺把见方的圆饼,师傅岔开被油脂浸润的油光发亮的五指在面饼上划出规则的圆形凹痕,双手小心翼翼地卷起面饼摊在中间燃着木炭的双层鏊锅上。这种烙葱花油饼的鏊锅在别的地方并不多见,底层是架木炭的炉膛,上部是深度约有15公分的鏊锅,再往上层是一套双层铁板的锅盖,下层铁板当鏊锅的锅盖,其上架有炭火,炭火上层的铁板被菜籽油涂抹得乌黑光亮。刚擀成型的面饼就摊在上层铁板上,待一定火候之后,面饼稍事定型,师傅会推开上部的双层锅盖,露出底层鏊锅,一张葱香四溢的葱花油饼从鏊锅里即将出炉,师傅一手拿刀熟练地铲起金灿灿油汪汪的油饼,一手用指尖扶住油饼立于锅中,控一控油饼表皮的热油,一抬手用刀面托起油饼底面,指尖压在油饼上面,一转身迅速将焦酥油亮的油饼置于木墩之上,回身把鏊锅面板上略微定型的面饼揭起放入底部锅里,顺着五指划出的圆圈拨动一下,让面饼吸饱热油,再盖上双层锅盖。随后,师傅操起菜刀反手两刀剁下,一张圆饼被均匀地切成四块,早在一旁排队的食客将捏在手心的骨牌大小的号码牌放到师傅面前的铁盒子里,抽取两张淡褐色麻纸衬在油饼外沿,一边怕烫着嘴吹气,一边狠狠地咬下一口,葱花、芝麻、五香粉、菜籽油混合的香气由舌尖冲击到舌根,在口腔里回荡,浸润着全部的味蕾,齿颊清香,回味悠长。喜好吃辣的还可揭开油饼焦黄酥脆的外层,在面饼上抹上一层鲜红的辣酱,上下牙一合,一口下去那叫一个痛快。
  自求学工作以后,我几乎再没有光顾过老食堂。随着小镇的扩建发展,南来北往的各色餐馆、饭店如雨后春笋般开门迎客,川湘风味、清真饮食、海鲜排档大有乱花渐欲迷人眼之势,更有美食一条街,囊括了地方各色风味小吃,神仙粉、荞面饸饹、软面麻花、卤水豆腐脑琳琅满目,当然葱花油饼仍算得上是招牌主打美食。此时的老食堂依然静静地矗立在小镇东街清水河畔,他更像一位垂垂老者,步履蹒跚踽踽前行,间或双手握着拐杖驻足回望,落寞而又恬淡地注视着小镇上的云卷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