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往事

杨海涛

2023年02月16日 字数:1349 浏览量:
  卖鱼鱼的老大娘说,今儿晌午卖了四盆子了。这苞谷鱼鱼一碗6元钱,酸爽香滑,如小鱼溜进喉咙,落进撑船的肚里,是不是宰相,都舒坦了。
  我自小是最不爱吃这苞谷面的吃食的。在那些粮食不够吃的岁月里,麦米少,就用苞谷等粗粮填补。几乎天天都把苞谷面变着花样地当主食吃,每家都如此,以便能凑合着让一家大小吃饱。那时候,搅团、鱼鱼和玉米面硬馒头倒腾着吃,七八岁的我一见吃苞谷饭,就跺脚恼得不吃,而妈妈会给我和爷爷开小灶,单独做些面条之类的吃食。借着爷爷的光,我当年少吃了很多苞谷饭,包括苞谷鱼鱼。
  听爷爷讲,他们那一辈人是没吃饱就知道饿死人的事了。民国十八年年馑,有人饿得把给头牯(牛)吃的糙黑豆都吃了,结果有人吃太多撑死了,因为豆子吃进肚子再喝水导致豆子泡涨了,就把人撑死了。庄户人最看重头牯,饿死了头牯等于断了种地的活路。那年头,吃榆树叶和树皮的都有,吃头牯饲料被撑死,也算是个幸福的饱死鬼了。
  外公说,还有吃土撑死的,当然,跟吃观音土的情况不一样。外公是移民来陕西的山东汉子,总说自家是曹州府郓城人,与梁山好汉的及时雨宋江是老乡。外公年轻时是个牲口贩子,说起从平凉贩骡马的惊险事,当年遇过黑店,坐渡船过渭河时曾把一两枚银元掉落河底,他就一个劲地从喉咙发出嘘唏声,用手抓住水烟锅袋,仿佛是抓住了那几枚银元!爸爸曾说过,上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的各种饥饿情形,人人都吃不饱,最严重的时候,大家都饿得虚脱浮肿。单位给每人发了一把黄豆,说是一把,实际按人头算也就十几二十粒而已。副食缺得慌,爸爸说,有一阵儿却忽然发了几张香烟票,他舍不得送人,又没门路淘换粮食,就开始自己学抽烟,这一抽上了瘾,就抽了一辈子。妈妈说,她在大荔的农村老家情况要好些,粗粮和菜豆搭配,多数能混饱肚子。到了八几年,准许养猪了,端午节村上还能给每家分些猪肉呢。我是上世纪70年代后期出生的,在农村稍微长大些就进了城读书。我们这群70后,大部分的人没有过挨饿的经历,但多数人也经历过吃粗粮、没有肉和油水的日子,但饥饿的记忆恐怕不多。在我的记忆里仅仅有那么一次,用爷爷的话说,那回把娃饿咋咧!大概是在我六七岁时,天下着霖雨,持续下了一个多月。妈妈去了西安看爸爸,说她得半个月才能回来。当时几个姐姐都在外头上学,就剩我和爷爷俩人在家。开头那几天,爷爷会弄点辣子、粥和馍简单应付着,我不挑口,天天吃着,倒也没饿着。
  某一天,爷爷给人帮忙出了门,说是两天就回来。可是到了第三、第四天,他还没回来。头一天有留好的菜、馍,第二天还有辣子就馍吃,第三天我在雨地里玩发烧了,一天没吃饭,迷迷糊糊在炕上睡了一晚。第四天早上起来,那个饿的感觉呀,我的肚子一直倒腾着,手指发紧,有点挪不动身子,我饿得快要摔倒了。晌午时,我挣扎着把剩着的半块馍用开水泡了,也没啥菜,就放些油泼辣子和盐。那个香啊!一碗开水泡馍下去,我浑身大汗、手脚舒展,感冒也立即好了。辣子拌泡馍仿佛是我的救命药!这也是我记忆深刻的唯一一次挨饿的记忆。
  晌午后,爷爷匆匆走过泥泞的巷道回来了,听我说了“饿日塌”的事,手忙脚乱地给我擀了面,炒了葱花,还用油泼辣子调了,那个香啊,我们爷俩一人一老碗吃到饱。现在想来,那是我人生中最香的一碗面。面条又厚又宽,也硬,但在雨后清新的秋寒里,在我当时孩童心里的那种温香,是独一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