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呛菜

张文侠

2023年01月19日 字数:1921 浏览量:
  呛菜在故乡也叫呛子菜,它普通平常、极易生长,不需要乡村的人们像对待庄稼一样精心侍弄,它的种子只要遇到一点泥土,便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且势不可挡。绿生生的呛菜长在田畔、地头、路边、水渠旁、渭河坡岸,在冬日的关中平原随处可见。寒风凛冽,万物衰颓,它却在村庄外昂扬着倔强的头颅,迎击霜雪,精神抖擞。
  家乡的呛菜叶边生有毛刺,秋季播种,三五月头顶就长出串串金黄的花冠,吸引着蜜蜂蝴蝶。它的籽比油菜籽小,乡人们对它不像对油菜那样重视,乡村的人们种油菜是为了产油,种呛菜仅是为了吃它的幼苗,因此他们会留下一点幼苗,让它走完自己的一生,留些种子继续下一个轮回。在这短暂的二百多天时光里,呛菜经历了自然的风霜雨雪,走过了生命的繁衰荣枯,这反反复复的二百多天,让它的生命得以延续与永恒。
  呛菜的味道微苦,但乡村女人用智慧把它变成了冬季的一道美味,她们让这朴素的食材从乡野走上农家的餐桌,并被我的乡邻们在艰难的日子里争相追吃。当呛菜覆着厚厚的白霜时,就是被制作成一道美味的时候了。乡人们认为经霜击打过的呛菜,苦涩之味会消减,茎叶会更肥硕。聪慧的乡村女人把它挖回家,择洗干净,在案板上切碎,再在烧开的水中焯过,捞出,晾凉,挤干水分,这也是体力活,挤呛菜的水分常常让乡村的女人们手腕酸疼。女人们将芥末籽研磨碎,让芥末发酵出冲鼻的独特味道。一切准备好,将盐与芥末均匀拌入呛菜中。最后将拌好的呛菜装入自家的大菜坛,压实,盖上盖子隔绝空气,几天后便可食用。
  吃之前,女人们从菜坛中取出一些盛入碗碟,放上自家碾的辣椒面,用热油一泼,与自家地里产的黄灿灿、油亮亮的玉米糁相伴,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舒爽无比。浓浓的芥末味,直冲头顶与鼻腔,如吼粗犷的秦腔般酣畅淋漓。此刻,乡村的女人满眼都荡漾着满足的温柔。呛菜把它最顽强的生命献给乡村的人们,也让自己的价值最大化。这质朴的呛菜如同我们乡村中的那些女人,朴素无华,坚强无私,默默奉献。
  小时候物质匮乏,呛菜伴随乡人们度过缺衣少食的寒冷冬季。家里土地少,粮食产量不高,而呛菜储存的时间不够长,母亲是不种呛菜的,自然也不做呛菜。母亲喜欢种萝卜,每年冬季,母亲把地里的萝卜全部进行腌制,这样家里四季都有菜吃。善良的乡邻总会给我们送些做好的呛菜,母亲也会送他们些腌制好的萝卜,邻里间礼尚往来、亲切温暖,呛菜成了质朴的乡人们传递传统美德的纽带,欢喜了相邻的眉梢,和睦了邻里关系。
  每当呛菜上了餐桌,它总是最受全家欢迎的一道菜,父母通常很少动筷子,就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眼里充满了怜爱,一盘呛菜很快被我们这些孩子一扫而光,那时的我们觉得呛菜就是难得的人间美味,儿时的呛菜成为了一代人味蕾上永远的记忆,让人常常怀念。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可我们再也吃不出让人念念不忘的儿时味道了。
  中学时住校,大家每周从家中带上干粮和一瓶自家做好的菜。我一年四季带的是萝卜,同学们带的菜则花样繁多,有带蒜薹的,有带大头咸菜的,有带呛菜的,也有带萝卜干的。冬季里,从食堂打回热腾腾的玉米糁,端回宿舍,大家围在一起,分享着彼此的菜肴。在这所有的菜里,最受青睐的自然还是呛菜,即使芥末的味道直冲脑门,呛得大家眼泪直流,也挡不住我们舞动的筷子,大家吃着、乐着,呛菜在我们眼里是菜蔬,更是佳肴。我们有时还会评论谁家母亲做的呛菜的水平更高,那个被推举出来的人的心里自然是美滋滋的。呛菜承载着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欢乐无忧,也记录着我们的青春年华、印记着美好的回忆。现在的孩子们生活富足,吃不惯呛菜,吃不出呛菜的美味,自然体会不到呛菜承载的情愫。
  如今的冬季市场上也会卖呛菜苗,人们依然钟爱它,尤其是中老年人,总要买些回家。我也会去市场买些做好的呛菜,有时是家中的嫂子给我送些过来。华灯初上的冬夜,一家人围坐餐桌分享家乡的呛菜,咀嚼它的烟火人生,不断回忆那曾经的味道。远在他乡的游子,看到呛菜,也会勾起思乡的记忆。有次在微信圈见一位在南方工作的中学同学晒美食,其中就有呛菜和玉米糁。他说呛菜是家里寄的,不管走到哪儿,只好这一口,每年春节回家,母亲总会给他留着呛菜,临走时母亲也要给他带些呛菜,把他送到村口,凝望他远去的背影。远方的游子吃着呛菜,就想起家中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想起她眼中的理解、疼爱与不舍。是啊,无论走到哪里,乡愁都是扯不断的,家乡的味道总是忘不掉的。一盘呛菜,寄托着母亲的牵挂,牵动着游子的百转愁肠,牵引着游子回乡的脚步,撩拨着亲人难舍的离愁。
  也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道难忘的家乡菜,它独一无二,曾伴随着我们走过岁月流年,不管身处何方、年龄几何、身份地位如何,它总在我们的心头不断萦绕,被我们在记忆的舌尖上反复回味,在我们的心底慢慢沉淀,又时时升起,被我们永远牵挂回忆。